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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9章 遍地開花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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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9章 遍地開花(一)

天元四十四年臘月,蒙古南下犯邊,天元帝以朱鵬舉、歐陽青為帥,分別坐鎮陜甘、山遼(山西、遼西),統籌規劃、居中調度,其下又有數名副將,各自奔赴前線,領兵作戰。

自臘月上旬,邊境的鐵花就開了一茬又一茬,響了一遍又一遍,經過不斷補充,幾年前攢的五萬多天女散花幾乎消耗殆盡,如今再運過來的,已經是今年十月後加緊新產的。

世上再沒什麽比打仗更燒錢的了。

各處不斷有戰報遞來,朱鵬舉還會跟副將玩笑,“雖說不能回家過年,可這邊也響得熱鬧,不比放鞭差什麽。”

蒙古建國不過三十載,漢化程度較低,仍保留著游牧民族的特性,除舉國大事,內部仍以部落為單位活動,此次打草谷也不例外,所以邊境可謂四處開花。

不過也並非每次都能全殲,偶爾有幾次,落在後面的騎兵眼見前頭炸得稀巴爛,掉頭就跑,回去後便向部落首領驚恐道:“大祿人會使妖法,冬日驚雷!天崩地裂!”

部落首領原本不信,“逃兵妖言惑眾,來啊,推出去砍了!”

當下又有人自告奮勇,同樣帶了一隊人馬出去,然後一去不回。

如此幾次,幾個住得近的部落相互通了氣,發現遭遇都差不多,一面上報,一面心裏直犯嘀咕。

一個人可能說謊,兩個人也可能造假,但十個八個都這麽說……由不得人不多想。

不幾天,蒙古皇帝比爾格就召集各部落首領齊聚,商議本月傳得沸沸揚揚的漢人冬雷事件。

恐懼是種非常可怕的情緒,它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放大,不斷自我進化,並感染他人。

等各部落首領齊聚時,從前線僥幸逃回的幾個蒙古兵對天女散花的恐懼已經扭曲、攀升到另一種層面。

在他們口中,漢人會使用妖法趨勢一種雷獸,所到之處地動山搖、炸得人仰馬翻,無法抵擋。

“我曾回首眺望,我軍走過去炸開的地方,他們的人卻行之如平地!”

這個蒙古兵被生銹的鐵片刺傷,短短幾天傷口便紅腫化膿,爛出老大一個窟窿。他身上燒得滾燙,人也有些迷糊,偶爾睡著,也常常於噩夢中驚醒,言辭混亂地訴說著自己的恐懼。

未知,無疑會無限放大恐懼。

眾部落首領聽罷,紛紛皺眉,“簡直荒唐!”

“一派胡言,如此亂我軍心,留他何用?不如殺之!”

“胡說八道,漢人若果然會妖法,之前還用得著同遼人血拼?”

可也有人被勾起多年前的一段灰暗過往,“哎,漢人狡詐,不可輕敵,難道你們都忘了,幾十年前草原上忽然蔓延開的畜疫麽?”

年輕些的對此知之甚少,可四十歲以上的人,卻記憶猶新,每每回想起來,仍是後怕。

那一場畜疫蔓延甚廣,一口氣毀滅了六七個小型部落,許多大中型部落的牛羊馬匹也都死傷大半,又因此誘發多個部落間的相互劫掠、征戰,元氣大傷。

若非如此,蒙古至少能提前三十年建國!

有人覺得定然是漢人使詐,用了見不得人的手段;可草原人多信奉天神,也有許多人覺得是天神發怒,至今心有餘悸。

“我不信天神向著漢人!”嗡嗡的議論聲中,一個四十來歲的部落主不屑道,“漢人詭計多端,這幾年必然又有新花樣,這些小子是嚇破膽了,怕被大汗怪罪,所以才胡說罷了!”

他叫巴圖,意為勇猛無畏的英雄,所轄部落非常遼闊富裕,為人也十分高傲。

也因為這個原因,所以他今年沒急著叫手下的人外出打草谷,自然沒有傷亡,不信這個。

“你說誰膽小!”另一個損失了兩撥人的部落主兀立吉拍案而起,怒不可遏,“我部落裏的都是一等一的勇士!是天上的雄鷹!”

兀立吉的部落比較小,所處草場也不大好,今年大旱,人和牲口都吃不飽,所以剛入冬就想南下打草谷了。但大汗比爾格早聽說近幾年大祿境內動作頻頻,又新增高麗等疆域,氣勢正盛,故而十分謹慎,幾次阻攔。

奈何進到臘月,眾部落紛紛告急,向上求糧,然而蒙古朝中也無太多可支援,些許調撥也不過杯水車薪。無奈之下,比爾格這才默許了。

得到允許後,兀立吉一口氣派出兩支隊伍,目標直指漢人邊陲小鎮。

糧食、布匹、禽畜,還有女人、鐵器,能帶走的全都帶走,帶不走的,一把火燒掉!

兀立吉想得很清楚,蒙古雖然建國了,可各部落間根本不像漢人省府那般相安無事,反而虎視眈眈。若他不去國外搶,兒郎們就熬不過寒冬,來年僅存的牲畜、女人,都會被附近的部落吞並。

所以他派出去的都是部落內的精銳,加起來將近三百人,幾乎占了部落勇士的四成。

背水一戰!

可萬萬沒想到,第一支隊伍直接全軍覆沒,第二支也只逃回來不到二十人,其中半數以上帶傷,回來的路上就發燒了,如今也是危在旦夕。

兀立吉決不相信自己部落的勇士會說謊!更不會臨陣脫逃。

他們一定是遇到了什麽前所未見的,極其恐怖的敵人,無法抗衡,所以被迫撤退!

眼見外敵尚明,自家卻先內訌,大汗比爾格就有些不快,“吵什麽!各部落損失人馬可有數?”

經不完全統計,參與南下的二十多個大小部落無一幸免,都遭遇了“冬雷”,幸運的,有小部分撿回性命,大多要麽當場被殺,要麽返程後高燒斃命。

多的如兀立吉的部落,高達數百人,少的也有幾十人,零星加起來,竟過兩千了!

損失的都是勇士,更可惜的還有裝備精良的戰馬!看著一串串名字和數字,比爾格又是痛心又是惱火。

如今蒙古國內人口也才幾十萬,能上馬作戰的戰士頂了天也不過三成,可現在雙方尚未正式火並,竟就平白損失了兩千多騎兵!還都是精銳!

兩千多騎兵啊!

若在正式戰場上,好生調度,幾乎可以左右一場小型戰鬥的走向了!

竟,竟沒得不明不白!

怎不叫人痛心!

一開始說話的部落主巴圖便忍不住陰陽怪氣道:“大汗一早就說過,漢人近幾年動作不斷,必然有詐,叫你們不要輕舉妄動,如今倒好……”

自家損兵折將,尤其還被俘獲戰馬,豈不等同於資敵?

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!

“放屁!”部落都要沒了,兀立吉哪兒還管什麽同僚之情,指著他的鼻子罵道,“你的地盤水草豐美,哪管別人死活!如今遼人和女真被逼到東北角落,高麗沒了,周邊幾個小國自顧不暇,大祿又封鎖邊境,斷絕與我國官方交易,從哪裏弄糧食?!不去搶,叫我們眼睜睜看著牛馬、女人孩子餓死?”

“我部落水草豐美,是我父輩能征善戰!”巴圖反唇相譏,“不像你們……”

兩個部落主針尖對麥芒,他們帶來的人馬也在外面怒目相向,性子急的,已經開始拔刀了。

空氣瞬間緊繃,一觸即發。

“夠了!”大汗比爾格實在聽不下去,沈聲怒斥,“大戰未起,我軍先亂,成何體統?不要中了漢人的奸計!”

他的目光從巴圖和兀立吉臉上緩緩滑過,心生不滿。

這些人都野慣了,桀驁不馴,遠不似漢人溫順,若能打下中原沃土,仿效漢人朝堂……

巴圖和兀立吉都感受到了大汗的怒火,當下不敢再言,用力瞪了對方一眼之後,重重坐了回去。

他們的手下見狀,也慢慢收斂,只仍暗中警戒。

比爾格這才收回視線,沈吟片刻,“不要無端猜忌,是人是鬼,前往探查一番便知!”

探查?

怎麽探?

拿人命嗎?

兀立吉率先道:“我的部落損失慘重,不能再派!”

誰愛去誰去,大不了我搶鄰居家,反正我不去!

巴圖才要習慣性譏諷,下一刻卻被比爾格點了名,“你不盲信天神,這很好,此事,就交給你了。”

巴圖面色一沈,卻見對面的兀立吉無聲笑起來。

勇士?

去吧!

稍後眾人自議事大仗散去,兀立吉特意從巴圖身前走過,“預祝凱旋。”

說罷,冷笑離去。

倒也有幾人與巴圖交好,私下與他說:“我部落中逃回來的幾名勇士身上多有鐵片,另有火藥痕跡,依我看,未必就是妖法,許是漢人做的新式火炮也未可知。”

巴圖自然也不信神,可聽了這話也是皺眉,“可我聽說,那些都是在地下炸開的……”

什麽火炮從下面打?

難不成還有活人藏在地下?

別的不說,這麽冷,人藏在地下豈不凍死了?

對方便苦笑搖頭,“漢人多智,到底如何,我們也想不明白,只能靠你了……”

雖然當著大汗的面兒斥罵兀立吉,但如今落了個探查的差事,巴圖自己也有些沒譜。

若弄不出個結果來,莫說吞並中原了,只怕不少人,連這個年都過不去!

“元帥,過年好!”

大年二十四一大早,便有幾個副將相攜來給朱鵬舉拜年,又有軍需官喜氣洋洋前來稟報,說是朝廷給將士們準備的年夜飯到了。

“哦?還有年夜飯?”朱鵬舉樂了,一擡胳膊,“走走走,都去看看有什麽!”

托直甘鐵路的福,如今一切軍需都可以從北直隸直達甘肅,以往要走幾個月的路程,如今三四天就到!

而甘肅車站距離中軍大營也不過幾十裏,裝車後眨眼就到,可謂神速!

朱鵬舉等人縱馬疾馳,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車站,老遠就見熱氣滾滾,無數將士正忙著從十多截打開的車廂上往外搬運糧草、木箱,一派繁忙景象。

還真有點兒過年采買年貨的意思!

朱鵬舉也是歡喜,翻身下馬,隱約聞到淡淡的腥氣,隨便抓了個人問:“這麽些東西,送的什麽?”

“元帥!”那人正打算找人簽收,見了朱鵬舉也是笑,“這可多了!有給將士們的替換棉衣、藥物,還有各處商人捐贈的肥羊、鮮魚,美酒若幹……來,勞煩您派人清點了,在這裏簽名用印。如有要返回京中治病療傷的兄弟,或是暫時養不了、用不上的戰馬,都可以坐這趟車回去,快得很。”

朱鵬舉一擡手,便有軍需官上前盤點,聽到後面又笑罵,“在外打仗,我們不向朝廷要東西也就罷了,怎麽還叫我們給朝廷送東西?”

那人便嘿嘿笑道:“元帥莫要回避,如今都知道天女散花極其好用,尚未開戰便繳獲了不少戰馬。在外嘛,到底不比在家,萬一您這邊照應不上……”

“去去去!”朱鵬舉一聽,眼珠子瞪得老大,護犢子的老母雞似的,“這叫什麽話!休要再提!沒有,一匹馬也沒有!”

聽著總數不少,可下頭多少隊伍分散作戰?均到各處,也就各家嘗個味兒,稀罕還稀罕不過來呢,哪兒就至於要送回京中了!

眾人便都哄笑起來,跟著朱鵬舉同來的幾個副官對視一眼,一窩蜂上前,直接將送貨的書記官七手八腳舉起來,擡著就往月臺內去了。

朱鵬舉搓了搓手,看著裝滿一輛輛大車的肥羊,喜得直搓手,“好,好啊!”

從車站再發往各處,也就不遠了,只要速度快些,差不多都能趕上年三十。

冬日邊關滴水成冰,也不怕東西壞了。

轉眼到了年三十,各處營房火頭軍都使出渾身解數,勢要做一頓可口的年夜飯。

現場殺翻肥羊,盛好羊血,將肥嫩嫩的羊五花在大鍋裏煸炒出亮晶晶的葷油,然後是凍得梆硬的大魚。

這麽煎過之後,熬出來的便是雪白濃湯。

好些士兵聞著味兒就圍過來了,“老哥,這樣香,吃什麽!”

火頭軍十分得意,“魚加羊,鮮得很!你們啊,有福嘍!”

若在以前,過年能有頓飽飯吃就不錯啦,哪兒還能有什麽大魚!

聽說是白雲港撈上來的,當天直接走直遼鐵路到了北直隸,又從北直隸送到這邊,處處都有份,前後不過十日!

神仙手段也不過如此了!

眾人當初也是坐著火車來的,如今仍對那種體驗念念不忘,時不時就坐下來回味一番。

“這小秦相公莫不是神仙來的吧?弄出這等神物!”

“可不是神仙怎得!俺家裏還種了幾畝玉米哩,今年一個都沒挨餓,父老鄉親都感念,還湊錢在村口為他和周學士立了生祠呢!”

說話間,大魚就燉得差不多了,火頭軍用力掀開鍋蓋,伴著撲面而來的滾滾水汽深吸一口,“香!”

行伍中用的都是大鍋,巨大無比,一尺多長的大魚足足燉了十條,羊肉也堆得冒尖兒,金燦燦焦黃的邊兒隨著咕嘟嘟不斷炸裂的水泡顫動著,活像直接抖在人的心尖尖上。

當下就有士兵口水都下來了。

“老兄,啥時候開飯?”

“急啥?”火頭軍笑著,又飛快地用小麥面、豆面和玉米面的三合面和了一大盆面糊糊,隨手抓起一團,在掌心顛幾下,“吧唧”一下甩到鍋壁上。

“俺知道俺知道!”那個方才說自家種玉米的小士兵興奮道,“這叫呼餅子,也是京城傳出來的吃法,下半截泡在湯裏,香的很!”

“嘖,你小子有福氣啊!”有個老兵又是感慨又是艷羨,“俺家離京城遠,頭幾年都搶不上種子,今年又大旱,種出來的糧食還不大舍得吃哩!”

說著,看看身邊一群十幾二十歲的年輕後生,笑出滿臉褶子,“你們啊,是趕上好時候嘍!”

“恁不是也趕上好時候了?”一個二十來歲的後生笑道,眼睛裏閃閃發亮。

老兵一怔,旋即也跟著笑了,“是呢,我也趕上好時候嘍!”

餅子和大塊的羊血一塊下進去,又過了約麽兩刻鐘,羊肉、羊雜俱都燉得稀爛,可以吃了。

“開飯嘍!”

“過年了,過年好啊!”

看著外頭將士們大快朵頤,朱鵬舉也是歡喜。

一個姓趙的副官端著兩幅碗筷進來,“元帥,咱們也吃。”

“大家夥兒都有了?”朱鵬舉接了,卻不急著往嘴裏送。

趙副官便笑,“卑職都看過了,都有了,這是您的。”

“好,一塊吃。”朱鵬舉這才放下心來,端著大碗熄哩呼嚕吃得痛快。

他娘的,真香啊!

“元帥,”吃到半飽,趙副官才踟躕道,“近日聽下面來報,說有一夥蒙古兵行跡十分可疑。”

朱鵬舉好一陣風卷殘雲,眨眼就清空了大碗,當即把嘴一抹,又砸吧著回味一番,“哦?怎麽說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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